问女何所思:慈母盲
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,故名曰妄念,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;或难知是假,任复念念不停,使虚妄相于心纷扰,故明月妄念,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舍弃的执念,为了这份执念,人们背弃神,背弃信仰,化身般赖若,潜于幽暗的河底,一去不复返,终有一日再回头,却只见红尘万丈,再无归路。
1
三月的凤城,天气有些回暖了,每到下午,沈遐龄总觉得格外困乏,如意斋又门庭冷落,鲜有人踏足,沈遐龄索性每日守着店,听听音乐,如今放的这张黑胶唱片,是柳云顾送的,全是老上海时期的原声乐剧,《追鱼》、《碧玉簪》、《李娃传》……一水的经典剧目,咿咿呀呀,袅袅娜娜。
一壶茶,一碟糕点,一出越剧,沈遐龄常常就这样,一坐就是一整天,越发像养老了。
橘猫懒洋洋的趴在脚边,眯着眼打盹,黑猫妫妫在江州消失后,柳云顾就给她送来了这只橘猫。
大橘为重,这猫到如意斋也不过三五个月,就已经胖的看不见脖子。
“行过三里桃花渡,走过六里杏花村,七宝凉亭来穿过,九里桑园面前呈……”沈遐龄惬意的打着拍子,耳畔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打声。
一个身着杭绸绛红色绣金芙蓉纹样旗袍,肩覆紫貂皮草披肩,妆容妖冶的女人正站在柜台前,左手拎着几封牛皮纸包的中药,右手将柜台拍的砰砰作响,柳眉倒竖,宛如骂街的泼妇:“喂,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跑进来?”
沈遐龄抬起头,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个女人,淡漠的瞟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中药,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——
浓浓的一股子狐骚味。
半年前,如意斋隔壁开了一家叫仙人堂的中药铺子,专门售卖壮阳药和催情药,这个叫李茜的女人,就是店里的常客,时常浓妆艳抹的出入仙人堂,手里拎着一大摞春药和壮阳药。
仙人堂的主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,慈眉善目,道骨仙风,自称紫云道姑,但沈遐龄却能清楚的辨认出老妪的真身——一只修炼了三百年的蛇精。不过周身却金光灿灿,积累了不少的道果,自白娘子开始,女蛇精就有到人间开要铺子的传统,如今这紫云道姑开了仙人堂,济世救人,说来也算是行善积德的一种。
“您若是来交易的,我欢迎,您若是来无理撒泼的,休怪我请您出去。”沈遐龄淡漠的望着面前的女人,这女人明明已经四十多的年纪,皮肤却白里透红,娇艳如二八女郎。
想到了关于长安街的种种传闻,李茜低声咒骂的一句,扭着盈盈可握的腰直出门了。
“出来吧,人走了。”
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胆颤心惊的从高大的博古架后走了出来,十六七岁的年纪,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。就在几分钟前,小女孩忽然慌慌张张的跑入店中,哀求沈遐龄救她,沈遐龄只以为小姑娘是遇到了什么坏人,于是就让她暂时找个地方躲起来。
“需要我为你报警吗?”
“她又变漂亮了,她又变漂亮了!”小姑娘惊恐的摇着头,噗通一声跪倒在沈遐龄的面前,苦苦哀求:“姐姐,我求求你,救救我吧。”
“报警也不管用的,警察只会把我送到她回她的身边去,她就是个魔鬼,姐姐,他们都说长安街的人是奇人异士,有非凡的本事,我求求你,救救我吧。”小姑娘跪倒在地,小小的脑袋嘭嘭嘭的砸到地上,不一会就红了一片。
2
“若是真心求人,就该好言相说,而不是故意相逼。”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,原本跪在地上的小姑娘竟然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。
小姑娘望着走进来的男人,满脸诧异和畏惧,就是这人,刚刚微微抬了一下手,自己就不可控制的站了起来,如同体线的木偶。
“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?”沈遐龄看向来人,今日的柳云顾一身藏青色的西装,里面是同色的马甲和雪白的衬衫,搭配以深灰色的领带叠成三角形的白色细亚麻的口袋巾,他容颜本就清隽,常年带着一副复古的金色边框眼镜,有着一种自骨子里透露的书生气息,每每换上西装后,都是十足的斯文败类,衣冠禽兽。
她也见过很多人穿西装,或是意气风发,或是精神抖擞,或是叱咤风云,或是沉稳大气……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,能如柳云顾这般,将西装穿的如此符合她的心意。
沈遐龄接过柳云顾带来的茶叶,取来了茶具,为二人煮了茶,在沈遐龄温和的安慰下,小姑娘终于暂时平静下来:“我叫虞迦樱,刚离开的那个女人,是我妈。”
“自从我爸死后,她每天晚上都会带不同的男人回家,我每天都能听到她和男人们欢好时的淫词烂语,”虞迦樱越说越气愤,:“从前大姐二姐还在的时候,她每天也就带一个人回来,如今却动辄就是三五个,声音也越来越大。”
“所以你觉得有这样一个母亲有失体面?”沈遐龄开口,以为年少的虞迦樱是因为母亲的放荡而感到羞愧。
“我早已不把她当作母亲,又如何会为了她的水性杨花而悲伤!”虞迦樱冷笑:“我之所以哭泣,是因为害怕,那个女人为了自己的私欲,已经害死丈夫和两个女儿”
3
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事了。
那时候,父亲只是个小生意人,母亲是中学的教师,虞迦樱记得,每逢周末,父亲都会载着全家人回乡下老家看望祖父祖母,家中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,却也衣温食饱,其乐融融。
七岁那年,祖父祖母忽然去世,父亲的生意开始越做越大,换了大别墅,她们姐妹三人转学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。
但是家里却不似从前那样和谐了。
父亲总是在深夜才回家,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和脂粉味道,她听邻居说,父亲似乎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,从前争强好胜的母亲,也总是一个人背着他们抹泪。
她虽然是三个姐妹中年龄最小的,但是心智却最是早熟的,她清楚的记得,父母之间,再没有过燕好的时光。
十三岁那年,父亲在外面有了私生子,小三耀武扬威找上门,虽然后面生下的是一个死婴,父亲也在当天夜里因为车祸死去,但是从此母亲就变了一个人,父亲头七还没过,就辞了教工作,如同被狐狸精附身一般,整日浓妆艳抹,勾三搭四,将各种男人带回家过夜。
已经接手公司事务的大姐,劝母亲收敛些,却被母亲狠狠的打了一个巴掌,正在念高三二姐受不了母亲的放荡,准备搬去住校,却被母亲以死相威胁。
家中的气氛越来越阴霾,但母亲似乎越活越年轻,皮肤白里透红,身段日益窈窕,看上去甚至比大姐还要年轻漂亮。
大姐虞迦棋屡次规劝母亲却无效后,直接当没有了这个生母,后来,因为生意的缘故认识了一个情投意合的男朋友,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,于是二人择了一个日子,回家拜见母亲。
“可是后来……”虞迦樱红着眼,咬牙切齿:“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夜晚,那个贱女人,她居然勾了大姐的男朋友上床!”
“大姐因和她断绝了母女关系,可她却依旧每天纸醉金迷,花天酒地,一年后,大姐连酒席都不曾摆,就匆匆忙忙嫁了人,我和二姐都很替她开心,以为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家庭,”虞迦樱啜泣着,双眼通红:“可十个月后,大姐却因为难产血崩,死在了医院的产房里,母子俱亡。”
“莫非你大姐的死,是和你的生母有关系?”沈遐龄敏感的察觉到了虞迦樱话里的不对劲。
“没错。”虞迦樱重重点的点了点头,面带讥讽之色:“我大姐是被她活生生咒死的,还有我父亲,我祖父祖母,只怕都是被她害死的。”
4
从大姐虞迦棋死亡到下葬,母亲李茜都没有出现过,但在虞迦棋下葬的那天晚上,母亲李茜破天荒没把男人带回家。
“大姐的死亡让我很是伤感,我彻夜未睡,半夜的时候,忽然听到她下楼的声音,我很好奇,就偷偷摸摸的跟了下去,也就是这一次,我发现了她的秘密。”
虞家的别墅很大,有好几个地下室,平日都用来堆放杂物,鲜少有人进去,其中一个地下室更是长年累月的锁着门——据说里面堆放是父亲送与生母的礼物,自父亲死后,母亲李茜就锁了那间地下室,说是不愿再见和父亲的东西,但却随身带着开门的钥匙。
“她鬼鬼祟祟的打开了地下室的门,或许是一时大意,竟只是虚掩上了门,透过缝隙,我亲眼看到了,她在供奉玉仙。”那是虞迦樱有生以来目睹过,最诡异,最离奇的事情。
“玉仙?”沈遐龄眉头微皱,翻遍脑海中的所有典籍,似乎也没有玉仙这号人物:“但凡沾了个仙字,就是与天地有了因果,不能轻易的伤身害命,所以你确定你生母供奉的,真的是仙人?”
“我不确定,但是我听她祷告的时候,的确是一口一个玉仙。”虞迦樱摇摇头。
“你可曾看清是如何个供奉和祭祀法?”沈遐龄开口:“若是看清了,且细细说来,越详尽越好。”
“地下室里摆满了烛台,共有九九八十一盏,摆满了白蜡烛,她先是在每一个烛台里滴了一滴鲜血,将蜡烛点燃,又虔诚对每一盏灯一跪一叩首,说来也是奇怪,那地下室只有几个隐蔽的排气孔,可是等她把所有灯都点亮后,整个地下室明晃晃的如同白昼,甚至还刮起了阵阵阴风。”
“还有贡品,除了水果鲜花之外,还有一个血淋林的胚胎,她就跪在蒲团上,各种念念有词,每过一会往盆里面添一把纸钱,然后,我亲眼看到她焚烧了四个纸扎的小人,上面分别写了祖父母,父亲还有大姐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,她还一边焚烧,一边祷告,说什么人我已经送下去了,此事就拜托您了,一定要保佑我变得越来越年轻漂亮。”
“第二天再见她的时候,她果然更甚从前年轻貌美,半年后,正在上大学的二姐交了男朋友,意外怀孕,忽然猝在了寝室里,二姐下葬的当夜,我再次目睹了同样的情形,听到了同样的话,所以怀疑,她用我们的性命为代价,和供奉的妖孽换取自己的年轻和美貌。”
“你如何看?”一直保持缄默的柳云顾颔首而笑,捧着茶盅轻轻的抿了一口茶,望向沈遐龄。
“我不知道,但她母亲供奉的那东西一定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玩意。”沈遐龄望向柳云顾,今日的柳云顾当真如圭如璧,甚是斯文俊逸。
“说来我也是有好些年不曾见过这东西了,你若是想了解,我们今日就亲自去看看。”柳云顾破天荒的提议。
5
别墅静悄悄的,虽然布置的甚是精美,却没有一点人气,踏入屋子的那一刻,沈遐龄就感到了不同寻常的阴冷气息,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。
离地下室越近,血腥味就越重,到达地下室门口的那一刻,浓浓的血腥味几乎熏的沈遐龄近乎作呕,虞迦樱是普通人,嗅觉不比得她灵敏,但柳云顾却如没事人一般,云淡风轻,波澜不惊。
“这门是锁死的,你有办法打开吗?”虞迦樱回头望向沈遐龄。
“进去吧。”柳云顾轻轻推开门,那道被重重加固的门,与他而言,仿佛一张薄纸,不费吹灰之力,就轻飘飘的拉开了。
屋内的陈设亦如虞迦樱所描述,所不同的是,蜡烛并没有点燃,案桌上摆了三只白瓷酒杯,里面盛满了朱红色的液体,还泛着粼粼波光,如同上好的葡萄酒,凑近了闻还带着一股馥郁的芬芳,如兰似麝,混着着血腥味,说不出的诡异。
“这是上好的女儿红,近百年的陈酿,只可惜被加了阴阳奎元,多是用来祭祀邪魅鬼物的东西,放下吧,别污了眼睛。”柳云顾看到正对着酒杯看的津津有味的沈遐龄,开口说道。
“何谓阴阳奎元?”沈遐龄不由自主的开口问询,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。
“阳精女血混合之物,谓之曰阴阳奎元,蕴含着人的精气,可以被用来同妖孽做交易。”
沈遐龄酒杯上移开了目光,向牌位看去,那是一个柳木做的牌位,裹着金箔,流光璀璨,用朱砂写了“騩山凄水玉仙之位”,柳树招阴,槐树聚鬼,正常人家供奉神仙,是不会用这等阴气重的木头来制作牌位的,黄金养虐,朱砂养戾,供奉仙士讲究的是清虚寡淡,与此等豪奢之物也是格格不入。
“我竟不知你凄水玉姑娘几时功德圆满的,竟也敢以仙为号?”柳云顾望着牌位说道:“故人来访,竟也这般躲躲藏藏的吗,莫非是要我亲自请您出来?”
牌位剧烈抖动,涌出一阵黑雾,化成了一个穿金带玉,满身珠翠的女子,女子虽然衣着华丽,相貌却不敢恭维,身长不过三尺,弯腰驼背,尖嘴猴腮,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长满了疮疤,散发着阵阵恶臭。
这就是李茜供奉的玉仙?哪里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,分明是邪魔外道!
6
“百年前,你含沙射影,纵祸害人,看在你祖先的面子上,我饶了你一命,今日你为何还敢故伎重演,行这等伤身害命之事?”柳云顾话语刚落,玉姑娘就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,面如筛糠。
“公子容禀,我并未有害人之心,我实在救她们一家啊……哎呦呦,小姑娘你怎么打我了……”虞迦樱忽然扑了上去,抓住玉姑娘的头发,一顿猛打,嘴里不住的骂着邪魔歪道。
“你们是谁,怎么到了我的家里来?”结束了寻欢作乐,提前归来的李茜,站在门外,不可思议望着地下室内发生的一切。
正在暴打玉姑娘的虞迦樱立刻揪着对方的头发,将她拖到母亲的面前,邀功求赏:“母亲,你看这就是一直诓骗蛊惑你的妖孽,今日我请了高人,总算把她捉出来了。”
“你是玉仙,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?”李茜震惊的望向女儿手里的丑女人,目瞪口呆,玉仙出现在她梦里的形象,一直都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啊,又仿佛想起了什么,花容失色的扑上去,将玉姑娘从女儿手里救了出来,猛一个耳刮子:“你这个孽障,怎么敢这般对待仙人!还有你们俩,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,这里不欢迎你们。”
沈遐龄欲上前争辩,却被柳云顾伸手拦住,只见他胜券在握的望向李茜,居高临下,如俯视蝼蚁一般:“瞒得了一时,瞒不了一世,你以为靠着那个饮鸩止渴的法子,真的可以救你女儿吗,所以,鹿女脯的事情,你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呢?”
李茜愣了片刻,瘫痪在地,如丧考妣一般,嚎啕大哭起来:“你们怎么才出现,你们怎么才来啊……”
7
《搜神记》曾有云:“淮南陈氏,于田中种豆,忽见二女子,姿色甚美,着紫缬襦,青裙,天雨而衣不湿。其壁先挂一铜镜,镜中见二鹿,遂以刀斫获之,以为脯。”服用了鹿女脯的淮南陈氏从此大富大贵,绵延百年,自此鹿女脯就成了人们竞相追逐的仙药。
虞迦樱记得,七岁那年的冬天,他们回乡下的一个周末,夜晚下了好大的雨,电闪雷鸣,甚是恐怖,然后半夜,忽然来了三个人,敲开了老宅的门,请求避雨。
那是三个娇俏的小姑娘,与她们姐妹年龄相仿,穿着天水碧的裙子,粉雕玉琢,祖父安排她们与姐妹三人同住一房,最小的那个女孩睡在睡在她的旁边,与娴静少言的两个姐姐不同,最小的那个女孩很是娇憨活泼,一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说话,二人交谈甚欢。
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避雨的姐妹三人却不见了踪影,祖母说三个小姑娘一大早就走了,虞迦樱当时并没有怀疑。
早饭的时候,桌上摆了一大盘超鹿肉,炸的金灿灿的,味道奇香,父母说那是祖父一大早去山里打回来的猎物,一个劲的催促她们多吃些,所有人都大快朵颐,吃的津津有味,但虞迦樱受不了那种奇异的香味,于是丝毫未食。
“那三个小姑娘,并没有离开,而是被杀了。”李茜闭着眼,回忆起了那个充满血腥的夜:“虞家祖上就是猎户,有一块时代相传的铜镜,可照山精妖怪,三人踏入家门的那一刻,就被公爹识破了鹿女的身份。”
“鹿女脯,那是仙肉啊,只要食用一点点,就能飞黄腾达,大富大贵,没有人能抵御得了这个诱惑。”李茜毕生都没办法忘记,公公在说到鹿女脯是欣喜若狂的模样,然后他们往屋子里吹了迷烟,迷昏了三个鹿女,然后连夜将杀害,制成了鹿女脯。
“吃过鹿女脯的我们,回到城里后,很快就开始转运,荣华富贵扑面而来,但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,一天晚上,我们夫妻二人,还有公公婆婆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梦,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,在梦中向我们索命,说我们杀害了她的三个孙女,要我们全家人为她孙女偿命。”
8
起初,谁也没把这个梦当真,但报应很快就来了。
不久后,公公婆婆在睡梦中死去,当夜老妪再次出现在夫妻二人的梦里,狞笑着,说不会放过虞家任何一个人,李茜还看到,公婆被老妪装在油锅里,锅下烧着熊熊烈火,老妪拿着长柄勺舀满了锅里的热油,一勺勺向公婆身上浇去,公婆被烫的皮开肉绽,生不如死。
“她还说,她在冥府有人,所以我们死后,灵魂过不了鬼门关,入不了轮回井,而是会被送到她手里,任她处置,她会让我们全家人生不如死。”
夫妻二人焦急不已,多番辗转,终于从一个道姑请到了玉姑娘,得到了一个续命的法子——通过男女欢好,盗取他人的精血,然后和玉姑娘交易,换成寿命,丈夫死了,盗取精血的事情就落在了李茜的头上。
交易来的寿命有个局限,不能通过血脉二次转赠他人,否则受益人和转赠者都会死去,也就是说,虞家所有人都不能再结婚生子,繁衍后嗣。
“你是寿命买办?”沈遐龄打量着玉姑娘,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阴暗,冥府也不例外,她听柳云顾说起过,有很多自杀或者意外早夭的人,都是阳寿未尽的,他们剩余的寿命就会被鬼差所私吞,人类的精血对于鬼差而言是大补之物,但大多数鬼差都不能离开冥界,于是就有一些能穿梭阴阳的异人妖怪,充当起了中间人,他们将人类的精血倒卖到冥界,将鬼差手里的寿命转手给人类,来回往返,以此牟利,被称作“寿命买办。”
“这都是一百多多年前的称呼了,侬不晓得伐?阿拉现在是阳寿经纪人,英文lifiagent,这是我的名片。”玉姑娘操着一口奇怪的上海话,笑意盈盈的奉上了一张名片,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,上面还写着英文名Michaela。
凄水玉氏?沈遐龄望着名片,越发好奇。
“山海经有云,又东十里曰騩山,其上有美枣,其阴有琈之玉,正回之水出焉,而北流注于河,这就是騩山凄水,蜮虫一族就居住在哪里,能含沙射人,所中者则身体筋急,头痛、发热,剧者至死,她们又称短狐,本与青丘狐族同出一脉,后因种种缘由分裂了出来,但也同样擅长变换狐媚之事。”柳云顾看出了她的疑惑,开口解释。
玉姑娘羞愧的低下了头,从狐族变幻成蜮虫,是他们世代相传的耻辱,因此行走世间,她们都是幻化成风华绝代的美人,自称“凄水玉氏”的,若是旁人说出这番话,定是要被含沙射影弄死的,但在柳云顾的面前,她却不敢有丝毫冒犯和掩饰,就连见面,都是以真实面容出现的。
“为人父母,我只愿守着女儿们平安终老,奈何造化弄人,我终究活成了人尽可夫的婊子,可就算如此,我还是没能留出我的两个女儿!”李茜绝望的笑了,再不复半点雍容华贵的模样,站在一旁的虞迦樱也早已红了眼眶,未想过真相竟然是这般的残忍,母女二人当即抱头痛哭。
9
“虽然虞家人杀了鹿女,但是非功过自有阴司来公断,万万轮不到那老妪来惩戒,我也曾想替虞家人告状,每一次去冥界都带了伸冤的纸人,但每一次交上去后都不了了之,只怕是被鹿老妪背后的人截下了。”玉姑娘沮丧的说到。
“我不怕死,但是迦樱还小,更是从未吃过半口鹿女脯,她是无辜的,求求二位,救救她吧。”李茜哀求的看向二人,,但她时常出入长安街,对如意斋的盛名早有耳闻。
“你难道没听说过父债子偿,相为连坐吗?她享受了鹿女脯带来的荣华富贵,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柳云顾捧着茶盅,平静的望着李茜,人啊,在某些事情上,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而自私“我可以保你的女儿无病无灾,平安终老,但是,我要你的命魂。”
命魂?李茜不解,经过沈遐龄的一番解释,才弄清楚了怎么一回事,然后就片刻不曾迟疑的签下了契约。
赤帝髓叁钱,迄利迦半两,金志液和之,以三存高,五寸宽,九村长的白素飞龙匣盛放,埋在百年沉阴槐下十八日,可制成度死香,燃之通黄泉,服之可见幽冥之物,沈遐龄正要点燃度死香,邀请范云天前来,却被柳云顾拦住:“何必如此麻烦?你不是有他电话号码吗,直接联系就好。”
冥界刚刚醒来范云天,揉着眼睛,睡意朦胧的接通了电话:“我昨日随履霜公去玄明恭华天,参与太玄女的生日宴,喝的烂醉如泥,今日还未酒醒,若不然我让婉莹替我前来可好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沈遐龄对此并无异议。
挂断了电话的范云天接过谢婉莹递过的醒酒汤,捧着碗一饮而尽:“遐龄那边只怕有事需要我们协助,我今日这副模样出不了门,就劳烦你替我跑一趟了。”
“你我之间,何须言谢。”谢婉莹望向范云天的严重,尽是柔情。
“那鹿妪是鬼门关安保安保监理的姘头,所以才有机会劫走虞家人的鬼魂,阻挡伸冤的纸人入黄泉,生死簿上更改寿命的事情也是他们动的手,这是重罪,您放心,我一定会将此事如此禀明履霜公。”谢婉莹听沈遐龄说完虞家人的遭遇,很快一个电话打到了监察署,没一会就查明了真相。
“死去的已经死去了,我方才登陆了阴卷,只见她们母女二人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,你这里可有的寿命,能我一二?”
“当然有,一百年够不够,我给你们成本价。”谢婉莹笑了,地府里若说那一个鬼差手里的寿命最多,非她莫属,成为无常的这六百多年里,她经历过无数个乱世,又走过无数个战场,引渡过无数死于天灾人祸的早夭者,手里积攒了庞大的寿命,但是能让她为之续命的人去再也没有了,她只能靠着贩卖寿命赚取的巨额财富,来填补漫长岁月里无尽的寂寞和空虚。
沈遐龄以一粒饵灵丹为代价,从谢婉莹手中换了一百年寿命,划给了李茜四十载,虞迦樱六十载,此事就此告一段落,临别时,玉姑娘倒是表示要追随在柳云顾的身边,却被柳云顾毫不留情的拒绝。
10
冥界,幽度柒澜区闵河路338号公馆。
这是范云天的主宰,千里挑一的好地段,寸土寸金,此刻公馆内的范云天正修建折从黄泉河畔新采来的曼殊沙华,花朵红殷殷的,如血如火,插花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瓶,盛满了沸腾的鲜血,当曼珠沙华七七四十九天吸满了鲜血,会拥有着世间最美丽的红,届时捣碎做成胭脂,可以赋予女性最惊艳的容色。
范云天制作胭脂的手艺在冥界是出了名的好,只是却概不外售。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恭敬的站在一旁,若是李茜在此,定能认出,此人正是鹿老妪,她谄媚将玉匣子捧过头顶,玉匣子盛放着一枚赤霞般的果子,芳香阵阵,勾魂摄魄:“大人,这就是从虞家人身体里榨取出的果实,您看……”
“你可是再责怪本官,害死了你的三个孙女?”
“大人说笑了,老妪为妖数百载,膝下子子孙孙不知多少,那三个丫头能为大人的事情效命,也算是死得其所。”老妪说的并不是虚言,什么报仇,什么索命,鹿女脯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,为的就是催熟范云天种在虞家人身体里的色欲果。
范云天叹了一口气,这一枚色欲果啊,太难成熟了,他种下了那么多种子,结果却只有虞家人身体的存活下来,还扎根到了灵魂里,若不是鹿妪将他们油炸的皮开肉绽,还真没办法萃取出来,可即便榨取了虞家人的五个灵魂,最后也只提炼出来这一个果子,九哥说的对,复活阿荻的事情,的确是行道重重,异常艰辛。
“这是孟婆汤公司后前部门的聘书,你直接去找他们人事报道吧。”范云天抬手,幻化出一战暗黑色的聘书,这是他同鹿老妪之间的交易,他利用鹿老妪的手来催熟萃取色欲果,事成之后,安排鹿老妪进入冥府做事。
如今,无论是天界还是冥界,各行各业的人员都已经趋向饱和,对于山精妖怪而言,若不能以正是公民的身份进入两界,灰飞烟灭,就只是迟早的事情。天界,非仙士不可入,冥界就成了妖怪们唯一的选择,所以这些年,哪怕只是一个临时工,也往往让无数山精妖怪打破头颅,竞相争逐,比人间政府部门招聘公务员还残酷。
“这是正式员工的聘书,有编制,带五险一金的,若是做的好,日后还有分房和户口的福利,我范云天,从来不会亏待替我办事的人。”
“谢谢大人,谢谢大人……”鹿老妪激动的语无伦次,泪如雨下,几百年,等了几百年,她终于也是名副其实的幽都人了,从前的邻居田鼠精,托关系搬进了冥界,虽说只是摆个小摊子卖红薯,却也叫她羡慕的不行,如今她却是有岗位,吃皇粮的人了。
“帮我去找一个人,事成后,我给你一个无常的名额。”冥冥之中,范云天耳畔再次响起了柳云顾的声音,沈蕴音,他反反复复的咀嚼着这个名字,自己究竟要到那里去找这个人呢?
凤城,因虞迦樱的事情而累得身心俱疲的沈遐龄,刚刚从梦中苏醒,此刻窗外艳阳高照,惠风和畅,花朵竞相绽放,一派融融春光。
她想到了方才做的梦,于是情不自禁拨通了柳云顾的电话:“柳云顾,我也没有什么事,刚刚我做了一个梦,在梦里,我好像遇见过你。”
没有早一步,也没有晚一步,就是刚巧赶上了,于千万人之中,匆匆遇见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