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女何所思:长安月
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,故名曰妄念,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,或难知是假,仍复念念不停,使虚妄相于心纷扰,故名曰妄念,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舍弃的执念,为了这份执念,人们背弃神,背弃信仰,化身般赖若,潜于幽暗的河底,一去不返,终有一日再回头,只见红尘万丈,再无归路。
1
“帮帮我,帮帮我……”
沈遐龄再次从睡梦中惊醒。
这十数日,只要闭上眼,她就会听到一个哀怨的女声,反反复复向自己求助。
“你是人是鬼,要我如何帮你?”沈遐龄抓狂,她生了阴阳眼,有了心眼通,可见各种神明鬼魂,但是任凭她如何寻找,都找不到这声音的主人。
一到夜晚,求助的声音就会源源不断地传来,可只要她开口了,声音又会尽数消失不见,日复一日的求助声,差点将她折磨成神经衰弱。
自从获得那幅唐朝的古画后,这种情况就开始出现了,难不成真如那个来卖画的年轻人所说,这画是邪物?
半个月前,一个落魄的年轻男子带了一幅古画到如意斋,一开口就是要卖一百万。画是从他们家曾祖手里传下来的,唐朝的老东西。沈遐龄看了那幅画,是真货,当即就分文不少地给了钱。
临别时男子才小心翼翼地开口:“祖上曾说这幅画是邪物,轻则扰人清梦,重则杀身害命。我祖父曾把画借给一个做艺术的朋友观摩,结果就害死了人,后来画就一直被锁在家里的祠堂里。虽然听坊间消息说,如意斋的主人,是位得道高人,无惧鬼魂邪祟,不过还是希望您能小心些。”
“你现在才说这话,不怕我反悔吗?”沈遐龄戏谑开口,“不过您还真说对了,我还真不怕什么鬼魂邪祟。”
沈遐龄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幅画。
画名为《夜月送别图》,描绘了一个凄婉的送别场景:天空月轮皎皎,衣着华美,满头珠翠的女子独立城楼,泫然欲泣,目光望向远处,身后则是繁华的长安城,灯火璀璨,宫阙巍峨。
城内热闹,城外冷清,人皆欢乐,唯我伤悲,沈遐龄的心一下子就被触动了。卖画的年轻人还提到了一件趣闻,说这画中的女子,曾是唐朝的一位公主,但皇家以她为耻,故此将其从丹青史册中抹去。
后来,沈遐龄就将画带回了家里,挂在房中,日夜观摩。
沈遐龄想到了《杨妃夜妆图》,传说杨贵妃的魂魄就住在画中,会通过睡梦邀请男人,进入画中世界,与其欢好。莫非这幅画也与《杨妃夜妆图》类似,神秘的女声就来自画中?
“若真的是你在说话,给我一点提示,要不学学杨妃,给我托个梦,告诉我,该如何帮你?”
再次睡去,沈遐龄做了一个梦。
金尊玉贵的女子,站在城楼上,泪如雨下,望着远去的马车大声呼喊道:“柯黎希笝,我等你回来,等你回长安来娶我。”
画面一转,女子又置身青灯古庙,一身缁衣,白发苍苍,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,神榻下跪满了无数比丘尼,低眉垂首,泫然欲泣。
一个中年贵妇拉着她的手,面色哀绝,“阿姊,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?”
“去找柯黎希笝,告诉他,我等了他一辈子,他,是不是忘记我了……”话音未落,手已垂下,美人香消玉殒,唯有一双眼睛,死不瞑目。
“你放心,我会帮你找到柯黎希笝的。”梦境中的沈遐龄走到女子耳畔,轻声呢喃。
2
受人之托,终人之愿,从大唐到现在,已经一千多年,要从浩如烟海的史册中找出一个人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沈遐龄翻遍了所有正史野史,甚至连民间传说也了解了不少,还是没能找到柯黎希笝的消息。
只好向柳云顾求助,听完沈遐龄讲述前因后果,柳云顾倒来了兴趣。
“柯黎希笝,这倒像个异族人的名字,有没有可能不是唐朝人?如果真如卖画的年轻人所讲,这画中的女子,是个公主,有没有可能,这个柯黎希笝,其实是个异域番邦的王子之类的?
“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求亲,却因为某些原因,原本要和公主成亲的他,不得不提前离开长安,而公主一直等他回来,死不瞑目,幽怨千年。”
“那公主为何要出家?”沈遐龄反驳。
“这我就不得而知,我只是猜测而已。”对于沈遐龄的质疑,柳云顾并不恼火,“既然无法查到柯黎希笝,我们为什么不从公主入手呢?弄清公主是谁,或许柯黎希笝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了。”
唐朝绵延数百年,史册有记录的公主就两百多位,单凭一幅画像找人,难度不小。
地府的生死簿,并没有关于容颜的记录,不过沈遐龄还是喊来了黑白无常,想让他们帮忙辨认一下。
至于柳云顾,那日之后,他就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,据说那人是唐史专家,收藏了诸多唐朝的古画。
“我是元朝做的无常,云天更是民国时才来的地府,唐时的灵魂不可能见过,从时间上来说,这人就连履霜公也没法认出,或许子通公会知道,可是他已经几百年没来地府了。”谢婉言摇头,无可奈何。
范云天盯着画看了许久,欲言又止,“这幅画既然能托梦,想来公主的灵魂就住在里面,这倒是和《杨妃夜妆图》有异曲同工之妙。我听过一种说法,《杨妃夜妆图》所使用的秘术,是从唐太宗时期流传下来的,不知道和这幅画有没有关系?”
“谢谢二位了。”沈遐龄拱手,送别二人,又奉上了两粒饵灵丹为酬谢。
如此《夜月送别图》应该要早于唐玄宗时期,人选范围一下子缩小不少,沈遐龄顿时觉得轻松不少,翻出纸笔,一一排查起来。
次日清晨,柳云顾带着一幅古画风尘仆仆归来,“不负所托,现在我们能确定这位公主的身份了。”
柳云顾带回的古画,名为《太宗宴乐图》,描绘的是唐太宗款待六国求亲使者的场景。大唐盛世,四方纳贡,史载曾有格萨、大食、波斯、天竺、白达霍尔、吐蕃六国使者慕名到唐朝求亲。
“此事终以文成公主入藏和亲结束,但是我在一本传奇野史上,却找到了另外一个尘封的故事,你看这里这两个女子。”
柳云顾的手指向画面西北角,有两位丽人端坐于太宗身侧,一位年长,一位年幼,年幼的低眉垂首,颇显拘谨,而年长的一位则巧笑倩兮,神采飞扬。
3
“年幼的这位,就是文成公主,她是旁支宗室女出身,鲜少见过这样大的场面,故显得拘谨。而年长的这位,《夜月送别图》的主角,她是太宗亲生的公主,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。”
“公主封号为何?夜月送别的又是何人?”沈遐龄的心头充满了好奇和疑惑,问题一个个接踵而来。
“我只查到了公主的名字,姓李名惠,表字雍雍,传说李惠和求亲的天竺王子有过婚约,若我没猜错的话,这柯黎希笝极有可能就是天竺王子。”柳云顾声音有些沧桑,不知是不是错觉,沈遐龄竟从中听出些许物是人非的感慨。
沈遐龄起身,走到《夜月送别图》前,缓缓点燃了一炷绛宫香。
神胶一钱,竹花半两,辅以白虎脑半钱,朱雀筋半钱,碾为粉,用三秋荷露调之,以龙子衣包裹,藏入紫砂罐中,用帝女血炼封口,安置在西南方向,吸收日精月华,七七四十九日后,绛宫香即成。制作香烛燃之,可招残魂,和为药丸服之,可治失魂之症。
青烟袅袅,香不尽,怨不消,我以香火邀尔,品清茶一盏,叙前尘一桩,解遗憾,达夙愿,乞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,来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,是谓善缘。
“李雍雍,我以香火邀你,来,不来?”沈遐龄背对画像,盘腿打坐,双目紧闭,一声轻吒。
片刻后,屋内一片昏暗,一盛装女子自画中走出,长袖掩面,梨花带雨。
4
李雍雍向沈遐龄迤迤然行了一礼,看到柳云顾的时候,却大惊失色。
“至元道长……您怎么成这副模样了?我是李惠,封号金山公主,从前您入长安,还曾赠过我玉环一枚。实不相瞒,正是因为您那枚玉环,我在感业寺才能找到……”李雍雍的神情很是激动,话还没说完,却被柳云顾淡漠地打断了。
“我姓柳,名唤柳云顾,并非阁下所说的至元道长,我知道公主有千年夙愿未了,还望公主能据实相告,我们才好帮公主找到所念之人。”
尘封的过往,缓缓揭开。
贞观年间的大唐,那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,四海升平,都城长安为天下名城,聚集了西域、波斯、天竺、高丽等五湖四海的客商,热闹非凡。
金山公主李惠,乃是唐太宗和表妹杨妃所生,胞兄是名满天下,才华横溢的吴王李恪。出身高贵的金山公主,是所有公主里最得太宗宠爱的。
雍雍在宫,肃肃在庙,雍雍这个表字,就是太宗亲自为其取的。
若没有后来的意外,她或许会和其他姐妹一样,下嫁给一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,在长安城里,锦衣玉食地度过一生。
可意外,总是猝不及防地降临。
5
那一年,格萨、大食、波斯、天竺、白达霍尔、吐蕃六国使者慕名到唐朝求亲。
“君父在大明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,招待六国来使,我随李雪雁出席宴会,只是一眼,真的只是一眼,我就记住了他。”
李雍雍流露出沉湎之色,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神色,“他长了一双极好看的莲花眼,戴着金灿灿的王冠和首饰,腰悬孔雀笛,风华绝代,国色天香,足以使流光溢彩的大明宫都黯然失色。”
被天竺王子迷住心神的李雍雍,心不在焉地坐在宴席上,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对方的方向。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唐贵女,此时此刻,却如小女儿一般娇羞,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,却不知一切尽落入对方眼中。
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,教坊司原本安排好的舞姬竟因为忽然摔断了腿,而无法上前表演了,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。于是李雍雍自请出面为众人跳上一曲剑器舞,京都众人都知道,金山公主善舞剑,能做胡旋舞,但却鲜有人见过。
“可是教坊司的乐师啊,太愚蠢了,他们吹奏的曲调又绵又软,一点都配不上我的剑舞,最后是柯黎希笝出面奏请君父,用他所佩带的孔雀笛为我吹曲伴奏。”
明明素昧平生,可歌舞相合,却浑然天成,这一场唐朝公主和天竺王子的表演,成为了名动一时的佳话,直到多年以后,仍为长安中人津津乐道。
“我一直在想,我们第一次相见,就配合得如此默契,是不是说明,我们之间早有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呢?逃不开,躲不过。
“后来,我们一起去骑马,去围猎,我陪着他游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,他给我讲天竺的风土人情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?很快我们就两情相许,约定了终身,我告诉他,我愿意嫁给他,让他去同君父求亲。”
柯黎希笝的请求自然是遭到了拒绝,英明神武的太宗,从来未想过要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和亲远嫁,于是匆匆忙忙将李雪雁封为文成公主,许嫁土蕃,了结了和亲之事,打发走了六国使团离开后。又开始为金山公主物色乘龙快婿的人选,企图让金山公主遗忘天竺王子。
“临别时,我去送他,他将随身携带的孔雀笛作为定情信物送给我,而我则将最喜爱的鸦头玉簪回赠于他。他承诺我,最多三年,他会带着厚礼重返长安,再向父皇求娶我,直到父皇松口为止。
“我的寝殿里堆满了父皇送来的驸马人选,他们都是长安城有名的青年才俊,出身高贵,玉树临风,是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,但我却一点兴趣也没有。我告诉他我此生非柯黎希笝不嫁,求他成全我们,最终父皇放弃了为我择婿的打算,允诺我可以等上柯黎希笝三年。”
三年后,柯黎希笝果然带着使臣团重返长安,再次求娶金山公主。这一次,他不仅带来了价值连城的聘礼,还承诺愿意割让给大唐三座城池以表诚意,太宗为其诚意所感动,终于松口答应金山公主远嫁天竺。
作为九五之尊的太宗,誓要给女儿一场世间最隆重的婚礼,在之后的一年里,太宗搜集了无数奇珍异宝,网罗了各行各业的人才作为女儿的陪嫁。
“就在万事俱备,只等择良辰吉日出嫁的时候,天竺国内忽然爆发了战争,柯黎希笝不得不回国。我们依依不舍地辞别,他再次对我承诺,等到战火结束之后,会重新到长安迎娶我,这幅送别图,记录的就是我分别的场景。”
“那后来呢?”沈遐龄望着李雍雍,这桩婚事,可真算多灾多难啊。
“后来,没有后来了。”
6
李雍雍在长安等了一年又一年,柯黎希笝依然没有回来,唐太宗也屡屡派人前往天竺,打探消息,可依然是音信全无。
此后的数年,李雍雍经历了母妃去世,父皇驾崩,兄长自杀等一系列生离死别之事,从昔日的金枝玉叶沦为寻常公主。继位的高宗是长孙皇后之子,生性懦弱温和,前期受制于一众老臣,后来则对皇后武媚娘唯命是从。
“武媚娘这个毒妇,竟想将我许配给她兄长武元庆为继室,可怜李治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懦夫,竟连半句话也不敢表态。百般无奈之下,我只能削发为尼,到感业寺出家修行,日日与晨钟暮鼓、青灯古佛为伴。
“后来,我从藏经阁里的古籍中寻到一种秘法,在我死后,以我的心头血混合朱砂绘画成人像,我的魂魄就可栖身在画中,千秋万载,不死不灭。”
愤怒于金山公主忤逆的武后,遂下令将其从史册中抹去,故此后世的正史就有了金山公主早夭的说法。
一千多年来,李雍雍就藏身于用秘法绘制的《夜月送别图》,她对柯黎希笝的思念,也成为了一种执念,执念入骨,成痴成魔,李雍雍恨上了所有薄情郎,负心人。偏偏这幅古画的历代拥有者,都是非富即贵,风流成性,于是李雍雍遂将他们一一杀害,所以就有了此画为邪祟的说法。
为了一个人,耗尽自己一生,真的值得吗?
李雍雍,究竟是相思入骨,无法自拔,还是一念成魔,画地为牢?
听完故事的沈遐龄,心情久久不能平息。
“请谢婉言他们来一趟吧,他们与阎蜜女王相熟,阎蜜女王是天竺的冥王,定然知道柯黎希笝的下落。”沈遐龄开口。
须臾之后,无常谢婉言乘阴风而来,弄清事情的因果缘由后,很快就拨通了电话,联系上了亚穆纳河的阎蜜。
“那是世尊那罗延的第八个化身,在正法之战结束后,他就已经回迷楼山的韦孔塔去了,你们要寻他,只能去乳海。”
7
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或许李雍雍也从没想过,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的王子,不过是神灵南柯一梦的化身,她所心心念念,等待千年的人,或许早已不记得她了。
此刻,望着沈遐龄收集整理的资料,李雍雍久久不能言语。
克利须那,译吉栗瑟拏,亦称黑天,毗湿奴的第八个化身,古天竺多罗门王子,降生于雅德夫族。
有人预言黑天将杀死昏恶的秣菟罗国王,其父母为躲避国王的报复,带他偷偷逃到伯勒杰地区的戈古拉。曾参与摩诃婆罗多之战,后建宫廷于德瓦尔卡,并娶鲁格米尼公主和其他一万六千妇女为妻。
“他许了那么多女子海誓山盟,和那么多人喜结连理,却唯独遗忘了我!”李雍雍忽然歇斯底里地哀嚎起来,“我算什么啊?他同我的承诺呢?我在长安等了他那么多年啊。”
“一千多年,我等了他足足一千多年啊!”
灵魂,灵魂也会落泪吗?
沈遐龄望着李雍雍眼角滴落的泪珠,久久不能回神。李雍雍的泪珠是殷红色的,落地后就迅速绽放成一丛丛绚丽的舍子花,花叶灼灼,如血如火,须臾花开,片刻花谢。
“云何曼陀罗华?曼珠沙华,白圆华,同如风茄花,云何曼珠沙华?赤团华。”谢婉言念叨着《妙法莲华经决疑》中的记载。
这舍子花,是在黄泉路上,忘川河畔才有的花啊,象征着无尽的爱情和思念,是死亡的前兆和地狱的召唤。
“我求您,带我去一趟迷楼山吧。”李雍雍跪倒在柳云顾的面前。
“好。”柳云顾点头,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悲喜,“但你的执念存在了千年,命魂已经不纯粹了,只有以整个灵魂为代价,我才会满足你的要求。”
没了灵魂,就没办法进入冥界轮回转世,就意味着这个人再没有来生,会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,但李雍雍,却毫不犹豫地点点头。
8
无边无际的乳海,蔚蓝色的海水如蜂蜜一般黏稠,平静无波,亘古寂寥。
沈遐龄是肉体凡胎,没办法涉足神灵居住的乳海,柳云顾就将她和李雍雍的灵魂藏在一柄绿如意里面,透过绿如意,她们可以看到眼前的风景。
柳云顾踩在一片巨形的荷叶上,随心所欲地漂移,仿佛他早已来过这个地方无数次,对要去往的方向轻车熟路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柳云顾终于停了下来。
浩瀚的海面上,漂浮着一张巨大的蛇床,蛇床由千首阿难陀龙盘旋蜷缩而成的,密密麻麻的狰狞头颅,看得沈遐龄差点密集恐惧症发作。
一个五官俊美的男子就徜徉在蛇床上,背靠朱红色锦枕头,头戴镂空雕花的黄金塔形宝冠,上面装饰着绿莹莹的孔雀翎,胸前配戴着巨大的花环,花朵灼灼盛开,仿佛永不会凋零一般。锦衣华服,光彩熠熠,两双手里分别握着妙见、法螺、仙仗和红莲花。
男子身边,跪坐着一个遍体珠翠的女子,神采飞扬,眼波流转,正是多闻天拉娔诗米。
“久违了,罗延天。”
柳云顾说着一种沈遐龄从未听过的语言,但是沈遐龄却能清楚地听懂话语的意思。
毗湿奴颔首而笑,“久违了,故人,多年不见,你今日怎会有空到迷楼山来?”
“我受人之托,来同你了结一桩千年前的夙愿,你可还记得,那曾与你有过海誓山盟的大唐公主?”
“记得,我当然记得,昔年我入尘世,为多罗门王子时,曾去往神州求亲,后因战争不得不离开。此为旧事,已过千载,莫非还有尘缘未消?”
柳云顾没有回答,而是将李雍雍的灵魂从玉如意里释放出来。
这一瞬间,沈遐龄看到,蛇床上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落泪了。
9
“你,可还记得我?我等了你一千多年。”李雍雍咬紧牙关,望着面前的神灵。
“昔年从大唐归来后,我就奔赴了战场,多年辗转拼杀,终于结束了烽火狼烟,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度。我原想着待社稷稳定后,就去大唐迎娶你,可没过多久,我就在狩猎的时候,被猎人所误杀。回归神位后,尘世种种不过是镜花水月,我曾数次借神佛之口,给你托梦,让你另觅如意郎君,却不曾想你会等我至今。”
“我不信神,不信佛,更不相信什么托梦,我只相信,你会回来娶我,可是你没有,柯黎希笝,你负了我!”
“对你不住,来世必偿,我愿再次娶你为妻,同我永生永世相伴。我将承诺你,不论我转世为何人,你都将伴我身侧。”蛇床上的神明开口。
柳云顾却嗤笑起来,“抱歉,那罗延,你注定要失望了,为了见你一面,她已经将灵魂抵押给我,你们——没有来世了。”
神灵一怔,手中的法螺凭空摔落,眼中尽是哀求之色,“不,不要,看在我们自古相识的情分上,切勿如此。”
柳云顾冷冷一笑,不为所动,李雍雍的魂魄,一点点破碎开来,化为尘埃,消散在乳海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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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遐龄知道,李雍雍的灵魂和执念早已融为一体了,要想将纯粹的灵魂提取出来,只能先让其魂飞魄散,消除执念,然后才能萃取出一个透明的,没有任何情感的崭新灵魂。
许久,柳云顾手里出现了两粒丸状物,一粒透明如水晶,正是李雍雍寂灭后萃取出来的灵魂,另一枚,鲜红如丹霞,乃是李雍雍的执念所凝成。
“好好看护着吧,这执念里还有她的半缕残魂,千秋万载之后,或许你们还有重见的一日。”柳云顾将执念扔向那罗延后,驾驭着荷叶,飘飘然离去。
回到凤城许久,沈遐龄的情绪依然没从李雍雍的事情中摆脱出来。
神啊,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,是世间的主宰,可曾有过片刻的迟疑,怜悯过这世间的痴情?
人一旦有了执念,就会成魔成妖,令神明也畏惧三尺,那么神呢,若是神灵有了执念,又该如何?
“柳云顾,神有了执念,会是什么样子?”
对面的柳云顾却只是捧着茶盅,遥望窗外,久久不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