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女何所思:桃花渡
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,故名曰妄念,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,或难知是假,任复念念不停,使虚妄相于心纷扰,故名曰妄念,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。
凤城南区杏花路八号柳记,据说这是一家传承百年的珠宝店,可比珠宝更诱人的,是未知。坊间有言,只要你肯付出代价,柳记就能让你得偿所愿。
1
夜幕下的凤城,车水马龙,灯火迷离,希颐酒店是凤城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,每一晚的费用不下于四位数。502套房内,周信则从满地狼藉的床上翻了起来,换上西装,站在镜子前拾掇起了仪容,正准备离去,却被一身丝绸睡袍的钱妙音从背后抱住。
“留下啦,留下来陪我好不好?”钱妙音的双手环在周信则的腰间,娇媚的容颜贴在他的脊背上,仿佛一条饥渴的鱼儿在贪婪地汲取着最后一点水分。
“别闹,蕴容还在家里等着我呢,乖,等我有时间就过来找你。”周信则毫不犹豫地挣开了钱妙音的束缚,温柔地安慰道。
有时间,他什么时候才会有时间呢,三天,五天,一个星期,一个月?
钱妙音苦笑,她觉得自己像极了皇宫里的妃嫔妾室,而乐蕴容这个原配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,只有皇后娘娘开恩了,她才会有一个侍寝的机会。
她和周信则在一起两年多了,每一次幽会的时光,都仿佛是偷来的。人家做情人,做小三,都是趾高气扬,肆无忌惮的,她却做得这么憋屈,她爱的男人也活得憋屈,就连在外留宿都不敢。
“我有哪里比不上乐蕴容那个人老珠黄的老女人!我比她年轻,比她漂亮,可你为什么宁愿回家和她同床异梦,也不愿在此和我翻云覆雨?”
“虽说公司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管理,可是乐家的财产也一直都是在她的名下,妙音,你等等我,等我把乐家的财产拿到手后,我就娶你。”
周信则出身贫寒,家里一条老狗三间茅屋,全靠在大学期间追上了乐蕴容这个富家千金,攀上了家财万贯的乐家,才能混到今日的荣光。入则宝马香车,出则锦衣玉食,养得起情人,住得起豪宅,人人尊称一声周总。
岳父死后,乐家的所有资产都落到了独生女乐蕴容的名下,周信则这个女婿,虽然能享受到财富,却无法拥有财富,想到这些钱都不属于自己,周信则就越发恼火。
总有一天,他会成为乐家真正的主人。
钱妙音望着周信则离去的背影,瘫软在地,手掌轻轻抚上自己姣好的容颜,乐蕴容是吧,她做了周信则两年多的情人,还没真正见过这个原配夫人呢。
她有自己这么漂亮,有自己这么年轻吗?
肯定没有,要不然周信则就不会口口声声称呼她老虔婆,老女人了。
钱妙音想着自己从周信则手机里偷看到的,乐蕴容的联系方式,暗暗一笑,胜券在握。
2
钱妙音换上了名牌衣服,拎上了限量款的包包,站在镜子前转了转,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。娇媚的容颜,婀娜的身材,紧致有光泽的皮肤,她对自己的外貌甚为满意。
可看到空无一物的脖子,耳垂还有手腕,钱妙音不由有些气馁,黄金太俗气,银子太廉价,她虽然职业是模特,走的是性感路线,可当初却是正儿八经的重点院校国画专业的研究生毕业,那种貂皮抹胸裙,高跟皮鞋大波浪的暴发户小三,可不是她的作风。
她咬咬牙,又找出一套翡翠首饰来,项链,耳坠和镯子,一气呵成,绿莹莹看着就不是俗物,这可是正宗的老坑玻璃种翡翠,一块原石制成的首饰。她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拍卖会上搞到手的,平日见客都不怎么舍得带,不过今日既然是会敌,她一定不能逊色于人。
见面的地点约在一家老牌的私房菜馆,刚进包厢的门,钱妙音就看到了屋内的身影,那人大约四十上下的年纪,穿了一身茶色的衣服,虽然看不出是什么大牌,但却说不出的好看,素雅又端庄。耳朵上有两颗银耳钉,丁香花样,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,头发挽成一个发髻,用一只白玉簪子固定在脑后。
“你来了,快坐吧,我带了些古藤茶过来,刚刚冲泡好,来一起尝尝。”乐蕴容回头,温和的招呼钱妙音,仿佛面对的不是夫君在外面养的情人,而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,“这家菜馆,上菜的速度有些慢,估计还得再等好一会。”
来的一路上,钱妙音一直在想象与乐蕴容会面的情景,她是会开出支票,要自己离开她丈夫呢;还是会义愤填膺,上来就给她一个耳刮子,同她厮打在一起呢;更或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,哀求她不要破坏自己的家庭?
她从没想过乐蕴容会是如此的平和,甚至对她半点敌意都不曾有。
“你很漂亮,也很有气质,和他说的一点都不像。”钱妙音情不自禁地开口。面前的妇人虽然上了年纪,可是身材容颜却保持得很好,尤其是身上那份优雅如牡丹的气质,让钱妙音自愧不如。可在周信则口里,他的原配夫人却是一个黄脸婆,一个人老珠黄的深闺怨妇。
乐蕴容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容,流露出丝丝追忆的神色。
3
一份蜂蜜罗勒,一份木瓜雪蛤,一份冰糖湘莲,菜不多,却全是钱妙音喜欢的菜式。她怎么会对自己口味了解得如此清楚,难不成她找人调查过自己?一阵浓浓的恐惧袭上钱妙音的心头。
“这菜式有什么问题吗?这几道菜都是你所喜欢的,钱小姐你放心,不论你是不是信则的情人,我都不会对你有任何恶意,我仅仅只是觉得我与钱小姐本人极为投缘。”乐蕴容说得很真诚,但钱妙音在心底却暗暗吐槽,骗鬼呢,有哪一个正房会大度到和小三投缘,又不是脑子进水了。
二人就这样诡异地沉默着吃完这顿饭,乐蕴容全程微笑脸,还时不时殷切地问钱妙音要不要喝点青梅酒,说这家私房菜馆自酿的青梅酒是凤城的一绝。钱妙音经受不住诱惑,答应叫了一壶青梅酒,酸酸甜甜的真是她所喜欢的味道。
酒足饭饱后的钱妙音安逸地依靠在竹席上,差点忘记了自己来意。她可是小三,今天是要来和原配耀武扬威的,“虽然你待我很客气,但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,我爱周信则,我必然是要做他的妻子的。”
乐蕴容依然是微笑脸,起身贴心地为钱妙音斟了一盏茶,“这古藤茶醒酒,钱小姐可以喝点,这样待会就不会晕乎乎的。钱小姐今年才25岁吧,挺年轻的,我都已经四十多了。男人啊,最是不可信,他们无论多大的年纪都只会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,见异思迁,朝秦暮楚。所以钱小姐说这些话,为时尚早。”
瞟了一眼钱妙音的项链和耳坠子,乐蕴容的笑意越发深,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,推到钱妙音的面前,“钱小姐肤白颜红,正是花骨朵般娇艳的年纪,绿翡翠未免太老气了些,倒是南红玛瑙更适合你,衬得年轻气色好。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一副首饰,如今就送与钱小姐吧。”
匣子中的首饰红殷殷的,仿佛怒放的桃花,散发着诱人的光泽。钱妙音打量着首饰,一时间竟久久无法自拔,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,乐蕴容已经离开了,就连桌上的餐具也已经被清理了,不过手边却无故多出一张白纸黑字的信笺——
“日期降至,素来还债,债务逾期,后果自负,见字如面,持此信至杏花胡同八号柳记,万事皆可达。”
“无聊。”钱妙音咒了一句,将信笺揉成一团,囫囵塞到了包里。
4
周信则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到公寓里来了,钱妙音每次给他打电话,对方都是支支吾吾,顾左右而言他,就是不说来找钱妙音。在相识两周年的纪念日这天,钱妙音兴冲冲订鲜花,开了红酒,亲自下厨煎了牛排,准备和周信则共度个花好月圆的夜晚。
结果电话打过去,没人接,又发了短信,这回周信则倒是回了,说他正在应酬,得深夜才会结束。钱妙音回道:“不管多晚,我都等你。”结果这一等就是天明,周信则依然没来。
玫瑰花已经谢了,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,桌上的牛排也冷了,几只不知从何处窜来的绿头苍蝇在上面爬来爬去,引得钱妙音直接冲进洗手间一阵干呕。
相识两周年纪念日,这样重要的日子,周信则竟然浑然不放在心上,自己对于他来说究竟算得上什么呢?钱妙音苦笑,去年的周年纪念日,他们去了凤城最火西餐厅,开了红酒,随着小提琴跳了舞,度过了极其美好的一夜。
周信则抱怨那家餐厅的牛排煎得太老,口感不好,当时她就酥肩半露,依偎在他的怀里,巧笑嫣然,“那等明年的纪念日,给你尝尝我的黑暗料理,你就知道你这口味是多挑剔了。”
“他们哪能跟你比呢,你做的牛排,就算是烤成炭,我都能心甘情愿地吃下去。”周信则抚摸着她的头发,轻柔地亲吻了她的额头。
真心爱慕男人的女人,怎么舍得委屈自己的男人呢?这一年来,钱妙音忙里偷闲,专门找了一个大名鼎鼎的西餐师拜师学艺,为的就是能在约定的日子给周信则一个惊喜,结果却落得这副狼狈的结局。
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额头,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周信则亲吻过的余温,强忍着悲痛的心情妆点好自己。今天她有一个重要的外景要出,为一家时尚杂志拍内封面,杂志赫赫有名,封面放的都是炙手可热的大牌明星。
虽说只是个内封,按理说也不是她这样十八线的模特能轮上的,结果机会却真的这样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,接到人家电话的那一刻,她和经纪人都以为遇上了骗子,经纪人还连连追问她,是不是伴上了什么贵人。
拍摄的地点选在了城郊的湿地公园里,正值盛夏,水草丰美,还有成群结队的黑天鹅,绝对高端大气上档次。化好妆容,换了衣服,调整好造型,摄影师刚刚找好角度正要拍摄,钱妙音却噗通一声,栽倒在沼泽地里。
5
看着诊断单,钱妙音怎么也不敢相信,自己竟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,这个孩子的来临出乎钱妙音的意外,她既惊喜有惊恐。
自小离异,父母先后组建了新的家庭,她小的时候,是在两方家庭轮流居住的,一边两个月。每每到了日子,父母就迫不及待地替她收拾好行李,把她驱逐到另一个家庭去,来来回回,如同足球般踢来踢去。
继父继母讨厌她,弟弟妹妹憎恶她,父亲母亲嫌弃她,无论是对于哪一个家庭来说,她都是外来者,都是属于被排斥的对象。
所以,钱妙音比任何人都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,一个完整的,不受任何外物干扰的家庭。可是如果她真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,她拿什么来养呢?凤城寸土寸金,她现在安身的这套小房子还是当初跟周信则的时候,周信则给她买的,孩子怎么落户,怎么上学,都是难题。
更何况,做她们模特这一行,吃的就是青春饭,十月怀胎,无法工作,行业里就没有你的位置了,看似光鲜亮丽,各种灯红酒绿,可其中竞争之激烈,关系之复杂,远非三言两语所能描述。
而且生了孩子,身材很可能还会各种走形,枝枝蔓蔓的妊娠纹爬满小腹和大腿,就像中毒一样,对于模特生涯也是重大的打击。
“我怀孕了,周信则,你娶我吧。”钱妙音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,又心酸又苦涩,拨通周信则手机,这话就脱口而出。
接电话的,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声。
“阿则正在洗澡呢!我说姐姐,麻烦你别在做这种借怀孕上位的美梦了好不好?你都25岁了吧,一个25岁的老女人,不趁着自己有点姿色,赶紧找个男人嫁了,还纠缠我们阿则做什么?”
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阿则的新欢,不过我可跟你不一样,我现在住的可是阿则给我买的大别墅,穿的用的可都是名牌,阿则可是说过要真正娶我过门的!”女子嚣张地笑着,挂断了电话。
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了吗?钱妙音一阵苦笑,给周信则的好友打了电话,一番逼问后,终于得知了真相。原来早在半年前,周信则就新包养了一个戏剧学院的女大学生,才18岁,名车接送,金屋藏娇,还投资了一大笔钱安排其拍电影。
在乐蕴容面前,她尚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年轻貌美,可今日到了18岁小姑娘的口中,自己就成了老女人了。
这就是报应吗?周信则,他怎么可以如此对自己呢?
6
她知道周信则有很多女人,可是她以为,她和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。
他和那些女人,不过是逢场作戏,玩玩而已,和自己是真心相爱的。他总说自己像极了他年轻时的初恋,说她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。在生病的时候,他会蜗居在这小公寓里为她煮西红柿鸡蛋面,在痛经的时候,他会给她冲泡红糖姜茶。
他是爱她的,否则不会亲自去为她做这些小事,他只不过是碍于家室,暂时不能娶她,除了差一张结婚证,他们和寻常的夫妻就是一样的。
所以这些年来,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做着他的情人,因为她总觉得,他们不是狼狈为奸的狗男女,而是相见恨晚,有缘无分的夫妻。
如今,现实却给了她响亮的一个耳刮子,钱妙音越想越悲伤,腹中传来阵阵剧痛,生不如死。她挣扎着,打开手机,想找个人送自己去医院,却发现竟无一个人可以联系,片刻后,终于还是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。
“这个孩子不能留,它会毁了你一生的。”经纪人陈佳望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钱妙音说道,“而且当初你和公司签订合同时,就约定五年内不能成婚生子,否则要支付巨额赔偿金,所以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。”
“可是阿佳,我真的好想留下他,刚刚医生已经说了,如果我这次落了胎,以后很难怀孕的。”
“想留那就生下来,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。”一个柔和有力的声音传来,竟是乐蕴容来了,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助手,拎着一篮子包装精美的水果。
“合同的事情我已经让律师到你公司去处理了,该赔违约金我会给你赔违约金,该打官司我会替你请最好的律师,在这一切没了结之前,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胎。”乐蕴容温柔地望着钱妙音,眼中写满了关切,围观者陈佳则深感自己待在此处不合适,灰灰然逃之夭夭。
“为什么对我这么好,是因为我的孩子吗?”周信则和乐蕴容结婚数十年,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。据说刚刚结婚的时候,乐蕴容生下过一对双胞胎,没养到一岁就死了。
钱妙音也听说过这样的事情,夫妻无子,正房太太把丈夫和小三生下的孩子带回家,当作亲生的抚养,至于小三,一张支票打发走。
7
“是,也不是,周信则也好,孩子也罢,在我眼中,都不及你半分重要。”乐蕴容的声音很轻柔,但听得钱妙音却是泪如雨下,不知为什么,她忽然觉得乐蕴容格外亲切,让她从心底觉得,是可以依靠的。
“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,一个18岁的小姑娘,”钱妙音心里很委屈,“我总以为对他而言,我是不一样的,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吗?”
钱妙音记得,她和周信则是在一个酒会上认识的,一个一直和她竞争的模特,故意将红酒撒到了她的衣服上,那一晚她穿的还是一条白色的裹胸长裙,红艳艳的葡萄酒浸透了整个长裙腰部,就像一大摊姨妈血,是周信则走上前来,给她披上了西装外套。
就是那一眼,就决定了一切。她做了周信则的情人,不求财,不求利,只因为所谓的一见钟情,心甘情愿地背上小三的骂名,心甘情愿地被千夫所指。
“他是不是说,乐家的财产都在我手里,养不起你,等他翻身做主了,就娶你?”乐蕴容平和地望着钱妙音,温柔地削着苹果皮。苹果,是钱妙音自小就喜欢的水果,钱妙音不知她为何会如此说,却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乐家的财产,包括公司的股份,有百分之十都在他的名下,这可是当初我爸亲自交给他的。他可不是没钱,要不然怎么给小情人买得起豪车别墅,投资人家拍电影?他就是不愿意对你好而已。”
“我不想放过他,我想他身败名裂,一无所有。”钱妙音咬牙切齿,爱得越深,欺骗越重,恨意越浓。
“好,”乐蕴容温柔地笑着,将手机递给钱妙音,“给他打电话,就说你怀的是个儿子,让他和你扯证,豪车别墅,金银首饰,选着贵的让他给你买,要不然你就打掉孩子。时机到了,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。”
结婚数十年,乐蕴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信则的小心思。他是一个凤凰男,平生最想要就是她乐家的财产和儿子,现在得知自己有儿子的消息,为了稳住钱妙音,他绝对会对其百依百顺。不过离婚嘛,就他那个样子,财产没到手之前,是万万不会提及的。
8
这些年,周信则任人唯亲,凭借着手里的关系,没少把亲人塞到公司里。如今就任周信则秘书的,就是他的表侄子,獐眉鼠目,最是狡诈,见表叔为难,表侄子遂体贴地介绍了办假证的,帮周信则伪造了一份以假乱真的结婚证和与乐蕴容的离婚证。
周信则又买通了老家民镇局的工作人员,带着钱妙音回了一趟穷乡僻壤的老家,去民镇局转了一圈,拍个照,借工作人员之手,将假的结婚证交给了二人。恰逢周信则爷爷奶奶的墓地要翻新,钱妙音又提出要在墓碑的孙媳妇一行写上自己名字,周信则只觉得无关紧要,也就同意了。
回到凤城后,钱妙音以夫妻的名义,拿着周信则提供的钱财买了房子车子,听从乐蕴容的话、吩咐,想方设法地从周信则手里捞钱,暗暗把周信则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乐蕴容。
孩子出生后不久,周信则收到了法院的传票,乐蕴容以重婚的罪名向法院提起诉讼,要求离婚。乐蕴容的证据提交得很充分,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源自钱妙音,二人的婚姻关系很快解除了,但周信则所受到的惩处远远不止如此。
他多年来偷税漏税,行贿受贿,参与非法交易,甚至因为生意之争买凶杀人,伪造成对方意外死亡等等各种证据纷纷被乐蕴容摆上了台面,数罪并罚,几乎不给周信则任何一定逃脱的机会。
周信则被判了20年。
入狱后,乐蕴容带着钱妙音去看他,他也反应过来了,这是两个女人联起手来要弄死他,钱妙音无非是骂他薄情寡义,朝秦暮楚,可是乐蕴容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呢?
隔着厚厚的玻璃窗,乐蕴容冷漠地望着周信则,这才没入狱多久,他就老了十岁不止,头发花白,身材佝偻,双眼无神,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。
“我想死个明白,我不相信你是因为我在外面找情人,而要置我于死地,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,这些年,你从来不曾爱过我。”
“何止是这些年,从一开始我就不曾爱过你,你害死了绮音,害死了我毕生的最爱,从那一刻起,我就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,剥皮抽筋。”
“难怪你会如此对我,原来你们竟是那样的关系……”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屋内,久久不曾散去,“可是她终究已经死了,你再也等不到了。”
乐蕴容嘴角浮起一丝微笑,怎么会呢,她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,如今她的绮音,她的爱人,已经回来了。
9
乐蕴容走出监狱的时候,钱妙音正站在远处等她。
她微笑着走过去,脑海里却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,日子到了,该来还债了,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里不停回荡。
“阿姐,你怎么了?要不要我扶你去医院?”
“时间到了,有人来催我还债了,只是我一直没收到信笺。”乐蕴容咬着牙回道,钱妙音灵光一闪,想起来在餐厅里捡到的那张信笺,赶紧从包里将其翻了出来,塞到乐蕴容手里。
“阿姐,你别急,你看是不是这个?那一日你离开后,有人放到桌子上的。”
乐蕴容点点头,叮嘱了一句钱妙音回家好好歇息后,就拦住车直奔柳记而去。未知的力量是不容触碰的,她深知此理。
茶室内,柳云顾和沈遐龄相对而坐,案上堆放的是一大堆香料,自从经历了夺命香那事后,沈遐龄就对香料来了兴致,抱着从柳云顾那里搜罗来的古籍,照本宣科地学习调香,这些香料,都是她最近制作的,拿来给柳云顾鉴定一二。
“你调香的天赋极好,继续下去,必成大器。”柳云顾夸奖道。
“只可惜找不到夺命香的方子。”沈遐龄惋惜地叹了一口气。
柳云顾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可捉摸,眼底一片阴冷,深不可测,但是转瞬即逝,沈遐龄并没有发现,“那种香不是好东西,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出现了,我也不希望你去触碰。”
沈遐龄点点头,一个优雅的中年女人被领进了茶室,正是乐蕴容。
“久违了,柳先生,我是来债的,这是您的新助手吧,和从前的一点也不像。”乐蕴容平静地说着,按照柳云顾的吩咐坐下,伴随着室内缓缓燃起的六道香,闭上了双眼,六道轮回。六道香与生死轮回相关,这是柳云顾第一次在茶室点燃这种香。
在此之前,柳云顾就和沈遐龄说过,今日来人的身份有些特殊,不是来交易,而是来付尾款的。早在二十多年前,乐蕴容就已经和柳云顾做过一笔交易,沈遐龄无法想象这笔交易的内容具体是什么,在她看来,至为重要的命魂在这笔交易里竟然只能算是尾款。
乐蕴容身上的气息让沈遐龄很不舒服,那是一种浓浓的血气和戾气混合的气息,她强忍着恶心的冲动,飞快地剥离出了一缕命魂,醒过来后,柳云顾取了桌上的三支“武陵香”装入玉匣子,交给乐蕴容。
故梦依旧,武陵人远,燃清香三株,敬三界鬼神,拾我前生往事,忆我故人旧情,莫失莫忘,再续前缘。
乐蕴容道了谢,携香离去。
“我不喜欢她,我在她身上嗅到了很浓的血气,她一定犯下过很重的杀孽。”沈遐龄回头,同柳云顾说道。
“毕竟人家可是亲手掐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呢。”柳云顾笑得意味深长,不愿多言。
10
钱妙音自从生下孩子后,就应乐蕴容的邀请,搬到了乐家老宅。知道钱妙音喜欢服装设计,乐蕴容还出钱帮她成立了自己的时尚品牌。
她曾问乐蕴容,为什么对她这么好,乐蕴容却只说她们有缘,所以她希望钱妙音能活得好好的,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,钱妙音不得其解。
这一晚,钱妙音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她叫章绮音,是一个上世纪的大学生,乐蕴容和周信则也出现在梦里,俱是年轻的模样。章绮音和乐蕴容是一对同性恋人,只是碍于当时的社会风气,她们不得不装成闺蜜的模样。
从农村出来的凤凰男周信则,想攀上乐蕴容这个大小姐,但无论他如何追求,乐蕴容都对其不屑一顾。
周信则将目光聚集到了乐蕴容“闺蜜”章绮音身上,企图讨好章绮音,来接近乐蕴容。章绮音却就此爱上了周信则,甚至不惜与深爱她的乐蕴容划清界限。后来章绮音怀了孩子,周信则为了省钱,将章绮音带到了一个胡同里的私人小诊所堕胎。
章绮音再没能从这个小诊所出来,所谓的医生,不过是一个赤脚大夫,不具备任何医学资质,在实施手术的过程中,章绮音大出血,死在了手术台上。
医生被带走了,周信则却安然无恙,周信则和章绮音交往,本就鲜为人知,至于怀孕,章绮音更是不曾同任何人说起。
乐蕴容对章绮音痴心入骨,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章绮音死去的事实。她找到了一个神秘人,据说那人可以帮人起死回生,对方却告诉她,因为章绮音的尸体已经火化了,魂归地府,所以他没办法复活章绮音。
但是,他能让转世后的章绮音再次回到乐蕴容的身边来。
转世也好,轮回也罢,一来有时间限制,二来受业障所束缚,章绮音死得太过惨烈,怨气大,业障重,难以转世为人,就算能,乐蕴容也没办法在有生之年再遇见她。那人说,他可以从冥界手里要人,让章绮音直接入轮回,在世为人,这样20多年后,就会和乐蕴容再次相遇。
但是需要乐蕴容以命换命,而且是双倍的性命。
因为章绮音的死,与周信则有关,所以交换的两条性命,最好与周信则有血脉因果关系,血脉越近,来生乐蕴容就越容易遇见章绮音。然后乐蕴容就接受了周信则的追求,婚后不久,生下一对双胞胎。
双胞胎六个月的时候,乐蕴容将他们亲自用小被子捂死,抱到神秘人面前。神秘人取走了两个婴儿的灵魂,但这仅仅是订金,至于尾款,是乐蕴容的一缕命魂,待来生乐蕴容与转世的章绮音再续前缘的时候,再行清付。
原来,她们真的有缘。
不起眼的墙角,三株六道香早已燃尽,钱妙音惊叫着,从梦中惊醒,乐蕴容正将一杯热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。
“是你吗?”
“久违了。”
久违了,我等了那么多年,历经百劫千难,穷极毕生相思,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,终于等待你了。
窗外朝阳升起,红红如丹若,天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