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女何所思之喜团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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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着,故名曰妄念,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;或难知是假,任复念念不停,使虚妄相于心纷扰,故明月妄念,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。

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舍弃的执念,执念入骨,成痴成魔,为了这份执念,我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寻寻觅觅,来回往复,纵然知道会粉身碎骨,依旧义无反顾。

1

闷热的夏夜,鼾声此起彼伏,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,仿佛有什么物件重重地摔倒地上,魏淑芳从梦中惊醒,重重地推醒身边鼾声如雷的丈夫。

“不好了,孩子他爹,又出事了……”

夫妻二人急急忙忙地披上外套,就匆匆向客厅赶去,打开灯,一道小小的人影正站在客厅中央,脚下是摔得四分五裂的液晶电视机。

魏淑芳一下子哀嚎起来,这可是刚买不久的电视啊,好几千块的大物件,她可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啊。

小孩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人,如同提线木偶一般,步履僵硬地向另一个方向的电冰箱走去,细小瘦弱的胳膊紧紧地抱住冰箱,随后就是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
如同蚍蜉撼树,几个壮汉都不一定搬得动的双开门冰箱,竟然被小孩子稳妥妥地抱了起来,几乎离地一尺高。

“兔崽子,你还不把冰箱放下!你还死站着做什么啊,好不赶紧上去拦住他,斌子,你也别睡了,那兔崽子又犯病了,赶紧给老娘找绳子来。”魏淑芳一声怒号,猛地推了愣神的丈夫一把,又朝里间正在睡觉的小儿子叶斌吼道。

夫妻二人冲上去,如蚂蟥缠上鹭鸶脚一般,死死地抱住小孩的胳膊,小孩红着一双眼,发出野兽般的挣扎。被亲娘一嗓子吼醒的叶斌鞋也来不及穿,穿着一条大裤衩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,跑到厨房里翻出了一条粗壮的麻绳。

“娘,麻绳。”叶斌熟练地将麻绳塞到了魏淑芳手里,然后顶替了魏淑芳的位置,帮她控制住了孩子的双手。

从前在农村的时候,魏淑芳就是捆绑转嫁的好手,她把绳子一把套到孩子的脖子上,又向下捆住了他的双腿,然后绑住了孩子的双手,叶家父子也费尽力气趁机将冰箱从孩子手里夺了下来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其一点点挪回到了墙角。

被绳子捆绑住的小孩如被渔网困住鲸鱼,用尽全身力气,死命挣扎着,嘴里发出奇怪的嘶吼声,双眼瞪得圆圆的,散发出诡异的红光仿佛两块被烧红的炭,整个人如同魔怔了一般。

满头大汗的叶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上前对准孩子的脖颈,一手刀敲晕了他。小孩一下子安静下来,蜷缩着倒在地上,仿佛受伤的幼兽,叶父摇摇头,起身将孩子抱回了房间。

叶斌拿了一罐冰镇的啤酒,猛灌了几大口,喘着粗气,倒在沙发上,对正在收拾满地狼藉的魏淑芳开口:“妈,不能再等下去了,这小子犯病是一次比一次厉害了,你明天就赶紧去找人吧,我听说就长安街那边就有挺多能人异士的……”

2

七月的凤城天气一日赛一日的热,整个城市仿佛一只巨大的蒸笼,就连鼻尖呼吸的空气都是热腾腾的。长安街的行道树从头到晚耷拉着叶片,蔫蔫的,就像遭受了巨大打击而对生活丧失希望的人,从骨子里透露着一种垂头丧气的悲伤。

耳畔回荡着夏蝉焦躁地鸣叫,语调拖得很长,一声接着一声,就像是锯木头的声音,这般炎热的天气,就连凤城的各大商业广场都是人烟稀少,更别说向来门可罗雀的如意斋。

沈遐龄也没有招揽客人的需要,索性半掩着店门,在里间煮了一壶薄荷苦丁茶,躺在在靠椅上闭目养神。

“吱呀……”虚掩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。

一个面容憔悴,双眼带着青黑色痕迹的女人走了进来,女人五十岁左右,面色沧桑,两鬓斑白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底碎花衬衫,脚上是一双廉价而艳丽的塑料凉鞋,鞋底还沾了不少灰尘,拘谨地站在原地,紧张地揉搓着双手,颇有些不知所措。

“需要看点什么吗?”沈遐龄起身,关掉了音乐,笑语盈盈地走向中年妇女。

“我听人说,这长安街居住的人都是能人异士,能驱邪捉鬼的那种,”女人暗悄悄地打量着沈遐龄,面色有些讪讪然,“姑娘,你会捉鬼么?”

“若是捉鬼驱邪,阁下应该去找李大师才是,再不济也应该是平安道长,怎么好端端地跑到我这花茶铺子来了27">沈遐龄说的这两个人,都在长安街有专门的店铺,负责驱鬼辟邪、安家镇宅的那种,是凤城颇有名气的“能人异士”,其中平安道长的铺子就开在她的对面,日日门庭若市。

这世间,做了亏心事的人太多,所以生了魔怔,惹了业障的人也太多,李大师和平安道长这样的人,自然也就炙手可热了。

“他们的价钱太贵了。”妇女啧啧,搓着手道:“那样的高的价钱,哪里是我请得起的哩,我看姑娘这铺子里人少,想来价格应该是不太贵的,所以就进来瞧瞧。”

“那你能给多少钱?”一直躲在里间看书的柳云顾走了出来,问道。

“五百块,不能再多了。”妇女捂着钱包,于是又补充道,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,你们若是捉不到鬼,这钱我是不会给的。”

“不要你的钱,但你这单我们接了,到时候只需要随便给点你身上的东西就好。”柳云顾唇边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,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。

3

妇女名叫魏淑芳,是一名水果摊贩,来凤城闯荡二十多年了,一直和丈夫在菜市场摆摊卖蔬菜,如今一家五口人居住在一个叫安民花园的老小区里,日子也还算过得去,不过最近碰上的一系列事情却让魏淑芳很是头疼。

“自从两个多月前,我外孙半夜犯病砸东西,前几天,新买的彩电都给他砸了,那可是好几千块钱的大物件,我们也带他到医院去看过,检查做了一堆,钱花了不少,却啥问题都没查出来。”

魏淑芳揉着眉头虽然进城好多年了,如今儿子也大学毕业好久,快要结婚了,但是她骨子里依旧还是个农村妇女,勤劳而又朴素,心心念念的就是给儿子买套房,让未来的孙子真正在城里落地生根。

“我和我丈夫在菜市场卖东西二十多年了,自问做人还算本分地道,怎么就摊上这等倒霉事呢,后来也不仅仅是小孩子砸东西了,家里总有莫名其妙的血腥味。”

在家里出现浓郁的血腥味后,她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家内干干净净地清洗打扫了一遍,但第二天腥臭味依旧出现了,甚至比前一天还要浓郁。

她不甘心,又彻彻底底地清扫了一番,还喷了花露水,如今来来回回地折腾几十次,家里彻底恶臭难闻了。

更为可怕的是,这种臭味,仅仅只是他们一家人才闻得到。

沈遐龄加热了水,给魏淑芳冲了一杯茶,白皙如雪的瓷杯里,盛满了橘红色茶汤,杯底两三片乌黑色的叶子起起伏伏,散发着馥郁而醇厚的香味,颇有些像是陈年的普洱。

“这茶好香啊,我还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呢。”魏淑芳擦了擦手,接过茶盏,灌了一口,情不自禁地感叹道。

“这是普洱么,价钱应该不便宜吧,上次去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家下定的时候,她父亲就是拿普洱茶招待我们两口子的,就菜盘子那么小块茶饼,听说就要一万块钱呢。”

说到儿子和儿媳,魏淑芳的话语里是止不住地自豪,儿子是他们来凤城后生的,从小就在凤城念的书,长大后读的也是凤城的大学,是整个省城最好的院校,找的女朋友也是土生土长的凤城人,父母都是老师,在她看来,就是十足十的书香门第。

4

“你外孙同你们居住在一起?”

“我那苦命的女儿啊。”魏淑芳涕泣涟涟,说起事情的原委来,女儿叶萍萍是他们在乡下时生的,那时候魏淑芳的丈夫叶光宗好赌,欠了一屁股债,就和邻居吴亮借了一大笔钱。

吴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泥瓦匠,手艺很好,早年死了妻子,只剩下一个儿子吴平杰,吴平杰不善言辞,脸上有一大块青斑,所以吴亮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儿子长大后娶不上媳妇。

“我家那口子,感激吴家的帮助,就做主给萍萍和吴家小子定了娃娃亲,可吴家小子却是个短命鬼。”

还清了赌债后,丈夫就带着魏淑芳一起去了凤城打工,三岁的叶萍萍也就成了留守儿童,扔在了老家由爷爷奶奶照料,又因为定了娃娃亲的缘故,所以两家人的来往也越发密切,年幼的吴平杰对自己未来的妻子也照顾有加,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。

在吴平杰二十岁的时候,吴亮去世了,安葬好父亲后,吴平杰和十九岁的叶萍萍就摆了酒席,成了亲,然后小夫妻二人就收拾了行李,到凤城来投靠岳父岳母。

“吴家小子跟他爹学了一手的泥瓦匠手艺,到凤城不久,就在工地上找了活,后来萍萍怀了身孕,平杰为了多赚点钱,就跟工头说多加班,没想到竟会碰上了工地坍塌,被废墟给活生生地捂死了。”

“吴家小子死后,萍萍精神就一直不对劲,我们忙着做生意,也没注意,没想到等她生下孩子,竟然彻底疯了。

我们做父母能怎么办呢,也只好把她和她儿子接到家里来,一直养着,现在小的才六七岁,又出了问题,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。”

沈遐龄抽回手,琢磨着魏淑芳一家没准是真遇上什么邪祟了。

双方约定了时间,三日后会亲自上门去看看,魏淑芳又苦苦哀求沈遐龄务必要赐她个辟邪保命的玩意,沈遐龄纠缠不过她,只好蘸着桃木汁用黄纸胡乱给她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符纸。

桃木汁来自度朔山的蟠桃树叶,至刚至阳,鬼物邪祟等阴晦之物见之退避三尺,是辟邪的好物。

听说这符是不要钱的,魏淑芳又缠着沈遐龄讨要了几道。

沈遐龄无奈地摇摇头,以往接触的都是一掷千金的富婆贵妇,没想到世间竟还有人贪小便宜到这个地步,她们全家也就五口人,真不知道魏淑芳死皮赖脸要十道符有什么用。

5

日暮的小区,暑气未消,天色已经微微昏黄了,草丛里的蟋蟀和树梢蛰伏的夏蝉,也开始伴随着夜幕的降临,扯开嗓子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。

沈遐龄和柳云顾刚刚走进屋,就有浓浓的阴气扑面而来,沈遐龄暗暗向魏淑芳望去,不由吸了一口寒气。

阴气已经渗入了魏淑芳的身体,她左肩那一部分的骨头和血液都已经黑透了,就像黑漆漆的木炭。

魏淑芳揉了揉左肩膀,给二人端来了一壶茶:“二位,请喝茶,我买了香烛纸钱,您看能用得上吗?”

说话的时候,魏淑芳又忍不住地揉了揉肩膀,不知道为什么,她总感觉这肩膀酸痛得厉害。

“我给你的那些符咒呢?”沈遐龄望着魏淑芳,阴气能这般肆虐,甚至渗入人体,显然魏淑芳是没把符咒带在身上。

“我心想我在家里待了这么久也没事,就没太在意,就都把符咒分给孩子和他爹了。”魏淑芳心里有些忐忑,“说来还真得谢谢你嘞,他们父子都说,带了你给的符咒,都闻不到臭味了,若不是你的符咒,孩子都要搬出去住了。”

“你丈夫和孩子倒是安全了,不过你已经是邪风入体了,若不是我们来得早,只怕十天半个月你就要瘫痪了呢。”旁观的柳云顾冷笑。

“柳先生,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。”魏淑芳大惊失色,几乎要跪下来,“孩子他马上要结婚了,家里还有我女儿和外孙子,我可不能有事啊。”

“给她一粒虞灵丹。”柳云顾吩咐沈遐龄。虞灵丹有去阴气、安神魂、定生机的效果。

沈遐龄掏出一只随身携带的小瓷瓶,取出一片暗绿色的药丸给魏淑芳,魏淑芳当即如获至宝地吞咽了下去,顿时觉得疼痛全失,还没来得及道谢,一个神色慌张的小男孩忽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。

“外婆,不好了,娘又犯病了。”小男孩满是惊慌失措。

“那你还不把她绑了,屋里的东西都是新换的,砸坏了都是要花钱买的。”魏淑芳狠狠地戳了小男孩的脑袋一下,就慌慌张张向房间跑去。

“坏人!”畏畏缩缩跟在魏淑芳身后的小男孩忽然回过头,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,宛如怨毒的狼崽子。

被瞪的沈遐龄一头雾水,疑惑地看向柳云顾。

“别着急,这事情是越发有趣了,今夜我们就守在这里吧。”柳云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,却也没明说。

6

夜深人静,万籁俱寂,在听到了清脆的推门声后,红着眼睛的吴小强走到客厅,搬起柜台上的新电视,就往地上摔去。

因为原来新购买的壁挂电视被吴小强之前摔坏了,所以魏淑芳重新特地购买了一个便宜的老式黑白电视,又笨重又占地方,大概有几十斤重,约莫是觉着这样的电视就算被摔坏了,也不心疼。

“小家伙,看不出来力气挺大的嘛。”柳云顾死死攥住了吴小强的手腕。

果然如魏淑芳所言,瘦弱的吴小强如今力气大得很,他也不回答柳云顾的话,只是红着一双眼,用力地挣扎着企图摆脱柳云顾的束缚。

“还不肯说话吗?”柳云顾手上的力量又加重了一分,被掐住双手的吴小强痛得龇牙咧嘴,但依旧缄默不语,红着一双眼,怨毒地瞪着沈遐龄。

“看来是要我请你出来了!”柳云顾冷冷一笑,捏住了吴小强的喉咙,吴小强眼中的血色渐渐消散下去,吐出一块粘着乌黑色血迹,泛着浓浓恶臭味的腐肉,那腐肉一着地,就化为一阵青烟,慢慢氤氲出一个弥漫着浓浓阴气的鬼影来。

“坏人,不许你伤害我爸爸!”清醒过来的吴小强展开双臂,挡到了二人跟前,那鬼影也配合地发出了憨厚的笑声,极具人性化。

柳云顾轻蔑地笑了笑,在空中画了一个神秘复杂的符咒,须臾符咒就化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,如同夏夜里的流萤一般向鬼影涌去,化成一条条泛着暗金色光泽的锁链将鬼影困住。

“你还没出生,你爸爸就死了,你为什么说他是你爸爸?”沈遐龄看着吴小强,试图和他讲道理。

“他就是我爸爸。”吴小强哽咽着,倔强地争辩,那鬼影竟也配合地点了点头。

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样,从他有记忆起,外婆就一直和他说,他妈妈是个疯子,会打人、会咬人,叮嘱他不要听信妈妈的胡言乱语,要离妈妈远一些,所以任凭疯子妈妈如何呼唤,他对生母都是带着惧怕的。

外公外婆都疼爱他,所以吴小强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小孩有什么不同,直到上学后,看着别人的爸爸妈妈来接送她们,吴小强才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没爸没妈的野孩子。

看到别的孩子父母双全,一家人团团圆圆,吴小强总会忍不住投去艳羡的目光。

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特殊,同学问起,吴小强总说自己的爸爸妈妈去外面打工了。可年幼的孩子怎么能地久天长地瞒得住心事呢?

有一次老师让同学们写日记《我的梦想》,吴小强终于忍不住在日记中写道自己想要一个健康的妈妈,一个活着的爸爸,想要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。

负责收日记簿的同学,却忽然好奇心起,翻看了日记,然后吴小强在日记中所写的内容就这样在班里传播开来,大家一边说他是撒谎精,一边又嘲讽他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。

吴小强受到了全班的孤立,但是为了不让外公外婆担心,他并没有和他们说起这件事,可却越发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强悍的、保护他的爸爸,直到某天夜里,他听到了一个神秘的声音。

7

那天深夜,吴小强起来上厕所,路过客厅的时候,忽然听到厨房里有一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,用的还是家乡的方音。

好奇心盛的吴小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,然后就在外婆放米的袋子里发现了一块肉,那一袋米是外婆专门给母亲做饭用的,外婆说这米能缓解母亲的病情,平日并不让家里人多碰。

虽然肉已经明显干枯了,还沾了不少米灰,但散发着一股奇妙的香味,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尝一尝,那个神秘的声音还在耳畔一直蛊惑着吴小强。

“吃了它,吃了这块肉,你就能看见爸爸了……”

“所以你就吃了这块肉?”她没想到,吴小强一个小孩子,为了一个执念竟然敢吃下堪比剧毒的“勾魂肉”。

“你们抓到那邪祟了?”被客厅动静惊醒的魏淑芳,言语中是止不住地兴奋。

明晃晃的灯火下,魏淑芳终于看清了邪祟的真实面目,那是一个高大的鬼影,浑身都在冒着阴气和血腥味,在魏淑芳看向他的时候,他还憨厚地冲她笑了笑,那是死去的女婿叶平杰惯有的笑容。

“快,你们快把这鬼物给收走啊。”魏淑芳双腿直打哆嗦,紧紧地扒着沈遐龄的手。

醒来的叶家父子也到了客厅里,小儿子叶斌松松垮垮地穿了一条大裤衩,睡意朦胧地揉着眼角的眼屎,嘴里念念有词地抱怨着自己老妈吵醒了自己,待看清客厅里的鬼影后,直接吓得瘫痪在地。

“你们放心,这鬼影已经被我用咒困住了,伤不了人。”柳云顾开口,紧张兮兮的魏淑芳一家人也终于慢慢地平静了下来。

“那你快些杀了他啊。”魏淑芳再促。

“你们为事情就此了结了吗?”柳云顾打量着面前的母子三人,这血腥味是怨怼和冤孽,这阴气是不甘心的怨气,正所谓因果轮回,报应不爽,你们一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,才会引来这鬼物滔天的怨恨,事到如今,还不肯说实话吗?”

客厅里一时间如死水般的寂静。

淑芳松开了沈遐龄的衣袖,脸色尴尬地往回退了几步,一惊一乍的叶斌也低下了头,一言不发,男主人叶光宗铁青着一张脸,摸出一支廉价的红双喜香烟点燃,狠狠地吸了几口。

“你们快些收了它吧,我们一家人老实本分的,哪里会做什么坏事……”

“啪!”

魏淑芳的话还没说完,丈夫叶光宗就一个清脆的耳刮子抽了过来,抽了一半的香烟被他扔到地上,如碾死臭虫蟑螂一般用塑料拖鞋重重的来回碾踩:”妈的,老子当初就跟你说,那事不能做,那钱不能拿,现在好了吧,报应来了!“

8

"姓叶的,老娘跟你拼了!"失去理智的魏淑芳如同发疯的母老虎,猛地扑上前疯狂地厮打着丈夫,抓挠扯打,十八般武艺尽显。

口中歇斯底里地哀嚎着“老娘当年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,嫁给你三十多年,吃糠咽菜大半辈子,没有那些钱,还要儿子、孙子也像你这样过苦日子吗?”

夫妻二人说的那笔钱,正是女婿吴平杰死后的赔偿。

魏淑芳来凤城三十多年,常常听人谁谁在工地上出事了,公司赔了很多钱,亲人依靠死者的赔偿发家致富,买了房子。

她对这样的“飞来横财”是如此眼红,所以在女婿出事后,精打细算,过够了苦日子的魏淑芳就把主意打到赔偿款头上。

施工方一开始给了一百万的赔偿,但魏淑芳却不甘心,为了多讹一些赔偿,她拉着女儿到建筑公司、到投资开发公司去静坐,去撒泼,去各种闹。

吴平杰上班的工地是一个大项目,施工方也担心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导致停工,如此一来倒让魏淑芳如愿以偿,女婿吴平杰的赔偿金从一百万活生生涨到了三百万。

财帛动人心,更何况魏淑芳的出发点就是钱呢?

可她知道,女儿叶萍萍才是这笔赔偿金的拥有者,只要叶萍萍不出事,这笔钱就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她的手上。

“我的祖上是神婆,于是,我就想到把吴家小子的心脏做成勾魂肉。”魏淑芳解释,为自己辩解“萍萍是我的亲生女儿,我怎么会害她呢,我真的只是太需要那笔钱了,而且她又日日夜夜念着吴家小子的名字,我那么做也算是全了她的相思。”

勾魂肉,顾名思义能勾魂,旧时乡野流传的一种邪术。将死者的心脏肉用招鬼的柳木,聚阴的槐木烘干,然后掩埋在稻米里,思念死者的人食用了这些稻米煮的饭,就会看见死者的身影。

虽然这只是思念导致的幻象,但在勾魂肉强烈的麻痹作用下,幻象却栩栩如生,其音容笑貌宛若死者身前,让人觉得是死者的灵魂归来了,故此名曰勾魂肉。

长期服用勾魂肉米饭的人,会阴阳混淆,真假不分,陷入幻境无法自拔,在外人看来宛如精神失常、胡言乱语的疯子。

叶萍萍对母亲并没有什么防备,所以魏淑芳的计谋很成功,她吃着母亲特地烹制的米饭,等到生下儿子,出了月子之后,果然成了“疯子”。

外孙尚小,女儿疯魔,三百万的赔偿金顺理成章地落到了魏淑芳的手里,她还又借此机会再次敲了施工方和投资公司一笔。

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六七年,魏淑芳用这笔钱给儿子安排了工作,买了房子,一直使用勾魂肉米饭的叶萍萍也成了大家眼里名副其实的疯子,收留女儿和外孙的魏淑芳还因此收获不少美名。

直到两个多月前,叶斌的女朋友来家里做客,魏淑芳杀鱼招待未来儿媳,无意间把鲤鱼的鲜血弄到勾魂肉上。

勾魂肉至死至邪,遇鲜血则生邪祟。

9

然而魏淑芳并不知晓这一切。

她依旧把勾魂肉藏在米里,日复一日地用米给女儿叶萍萍做饭,勾魂肉中滋生出来的邪祟本身就是魑魅魍魉的一种,窥见人内心深处的贪婪和阴暗,更别说这个邪祟就是魏淑芳一手孕育出来的。

“你胡说!我不是什么邪祟,我就是吴平杰的灵魂,就是萍萍的丈夫,就是小强的爸爸。”被沈遐龄符咒困住的邪祟,觉得自己遭到了污蔑,用一种刺耳的声音争辩着,如同两块粗糙的洋铁皮在摩擦。

“你虽有灵智,可诞生不过数月,真假不辨,晦明不分,这家里日日回荡着叶萍萍对丈夫的呼唤,你从吴平杰的心脏血脉一脉相承,继承了他内心的七情六欲,无怪你把自己当成吴平杰的鬼魂。”沈遐龄平静地解释。

“得知魏家霸占你的赔偿,谋害了叶萍萍之后,你是如此得愤慨不甘,于是你开始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,令叶家人神情恍惚,噩梦连连,后来你又感知到吴小强对父亲的思念,于是故意引诱他来,让他吞噬了勾魂肉,借着他的手兴风作浪。”

“就准许他们欺负孤儿寡母,用我的买命钱,就不允许我报仇雪恨吗,天下如何有这样的道理!”邪祟被激怒了,身上的阴气变得越发浓郁,比夜色还要黑上三分,竟隐隐约约有挣脱符咒的迹象。

“快,快收了他!"叶家人七嘴八舌地嚎叫着,如同被火焰烧了尾巴的狐狸,拼命地躲到了沈遐龄的身后。

愤怒状态的邪祟已经全然失去了灵智,灵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,彻底摆脱了符咒法则的束缚,携卷着浓郁的黑色鬼雾,呼啸着张牙舞爪的地朝沈遐龄身后扑去,要和叶家人同归于尽,整个屋子瞬鬼哭狼嚎,阴霾四起,伸手不见五指。

“你起了害人的心思,我也留不得你了。”沈遐龄打开招魂瓶,沉重的黑影携着浓郁的血腥味向她扑来,熏得沈遐龄几乎呕吐。

“让我来吧,别脏了你的手。”柳云顾上前,主动将沈遐龄护到身后,手直接伸进了浓郁血腥的鬼雾中,在人的视线无法看清的黑色烟雾里,白皙如玉的手掌如同锋芒毕露的宝剑,直入中心,一把抓住了鬼雾的本体,轻轻一捏,邪祟在绝望地嘶吼中灰飞烟灭。

“你赔我爸爸,你赔我爸爸……”吴小强被柳云顾吓住了,于是扑了上来,厮打沈遐龄。

“小兔崽子,你给老娘滚一边去。”魏淑芳一把抓住了吴小强的衣领子,如同拎小鸡一般,将他扔到了墙角。又转头满脸笑容同沈遐龄说话“谢谢你们,要不是二位出手,我们家迟早要被那邪祟闹得天翻地覆,,如今事情了结,二位要不留下来吃顿饭?”

“谁跟你说事情了结了?”柳云顾取出一张雪白的丝帕,不紧不慢地擦拭着双手,冷笑着看向魏淑芳。

10

魏淑芳被沈遐龄嘲弄的言语弄懵了,愣愣地站在原地,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,就好像一条濒死的鱼在苟延残喘。

“当初请我们来的时候,我说过,要从你身上取点东西的,当时你并没有明确的拒绝,现在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。”

“你,你想要什么?”魏淑芳的心中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,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男人,就仿佛诡异莫测的深渊,是那样的平静安宁,又是那样的深不可测。

“我要你的灵魂,完完整整的灵魂。”柳云顾开口。

此话一出,魏淑芳顿时瘫痪在地,满脸恐惧,浑身战栗,如同世界末日来临般绝望,她想到了小时候做神婆的奶奶常念叨的一句话,她说,不要用巫术去害人,否则哪一日你碰上一个取你灵魂的人,你的死期就要到了。

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,是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,它如同一句劝解的箴言,在神婆这一个行业里代代相承,口耳相传。那时的魏淑芳对这句话嗤之以鼻,想不到,斗转星移,这句话竟然应验到自己身上了。

柳云顾的指尖涌起了丝丝点点血红色光芒,在空中画了一个繁复的符咒,瞬息之后,以柳云顾为中心,层层浓郁的乳白色烟雾如涟漪一般在屋内迅速氤氲开来。

烟雾中充斥着浓郁瑰丽的香味,如兰似麝,勾魂摄魄,屋内的很多人只觉得一阵浓浓的困意袭来,很快就昏睡了过去。

“等他们醒来了,就会忘记这一切的,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过,也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,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如何剥离活人的灵魂吗?过来吧。”柳云顾温柔地招呼沈遐龄。

他已经好多年不曾亲自动手剥离人的灵魂了,但是想到了即将要进行的下一步计划,他不得不亲自动手,被施了定身咒的魏淑芳惊恐地看着柳云顾轻轻地将手搭在自己头顶。

然后一个透明色灵魂就抽丝剥茧般地一点点被他抽取了出来,整个过程,没有丝毫的血腥,但柳云顾的每一步动作,都让她痛不欲生,生不如死。

“这是你的命,也是你的孽,早在你用勾魂肉害人的那一刻起,你就应该想到的今日的苦果。”柳云顾说着,彻底剥离出了最后一部分灵魂,没了灵魂的魏淑芳也彻底失去了生机,双眼瞪得如同核桃,死不瞑目。

11

从安民花园回如意斋的路上,沈遐龄一直忧心忡忡,她曾被李碧珠用匕首挟持过,濒临死亡,她曾见过金山公主在乳海魂飞湮灭,烟消云散,自从和柳云顾认识以来,她曾见证过无数血腥的、残酷的场面,却是第一次如此沉重。

“虎毒尚不食子,为了一笔钱,魏淑芳就逼疯了亲生女儿,柳云顾,你说人性竟能坏到如此地步吗?”她回头看柳云顾,盛夏灼热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,轻盈而明亮,他浑身都洋溢这一种奇异的光芒。

明明两个人离得是那样近,却仿佛隔着天堑,恍惚之间,沈遐龄有一种错觉,自己仿佛永远都触摸不到他。

“勾心斗角,同室操戈,夫妻反目,父子相残……人类的历史上,发生过太多类似的事情了,人的身上,有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性可言。”柳云顾的语气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。

“你说过只要一缕命魂的,为什么这一次会不管不顾地取了魏淑芳的整个灵魂,还是活生生的剥离?”虽然魏淑芳是罪有应得,可是沈遐龄想到魏淑芳死前的惨状,就觉得心有余悸。

“还记得我们交易时的承诺吗?我曾说过事成之后,会给你一个完整的灵魂,给你一颗有血有肉的心脏,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人,可是如今,我不想等了。”轻柔的话语中是不容置疑地决绝。

所以,为了这个目的,他就可以不择手段了吗?

沈遐龄没敢再问,凛冽的寒意自心底涌起,她忽然觉得,这夏日的阳光,格外寒冷。